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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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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望春地界上的大柳營不著急滅掉流竄於不同地界作案的匪害時,被那幫劫匪殺害城民的五溪府衙第一時間坐不住,在中軍特使被搶劫的第三天,甘吾營營長於冉冉受五溪府公之托親自帶人來望春,來和大柳營營長謝岍溝通兩邊協作剿滅那幫劫匪的事。

你看吧,遇事你不著急時總會有習慣性等著你先出手的人坐不住,畢竟事情牽扯到的不止是望春一城之利益,謝岍很早就知道這些處世道道,只是以前總覺得反正事情都要抓緊時間解決掉,作為大帥妹妹的她率先作出反應並沖第一個也無所謂,不過現在麽,現在她也學會不這樣做咯,成熟了嘛。

黎栗鄂等諸多經歷了打劫的人圍坐在營廳中間,烤著火盆喝著糙茶和兩位營長說那日事情的經過,謝岍左半邊身子靠在椅子裏支著手托腮,於冉冉架著二郎腿捧著茶碗,兩人一個比一個聽得認真,腦子一個比一個轉得快。

關於劫匪的組織情況,有特使說:“兩人一組,五組一隊,設計攔路、制伏刺頭、收裝錢財、防禦撤退等事宜分工明確,各司其職,絕對不是尋常流民落草為寇。”

聽了這話,謝岍哼哼說:“那當然,我們西大原這幾年趨於穩定,早就沒有流民了。”

特使老大黎栗鄂被謝岍的話逗樂,捏起盤子裏最後一塊奶糕問:“這個怪好吃,可還有?”

謝岍:“一個也沒了。”

我媳婦給我做的,大方拿出來叫你嘗嘗都不錯了咋還吃上癮了。

黎栗鄂:“……好吧。”

吃盤點心都不給吃痛快,你這姓謝的怎麽變成這樣小氣,以前不是這樣的啊。

話頭一轉謝岍問起劫匪所用兵器與馬匹,另一位特使說:“多用為刀和槍,沒有弓//弩器,只是當時太亂,武器具體樣式我沒能都瞧仔細,但有一點可以確定,那些兵器的風格應該屬於同一地,西大原這邊的武器制我不怎麽熟悉,但那些人用的,感覺跟咱們祁東軍同一制造所打出來的不同批次刀有些像。”

聽到這話的於冉冉本就沈靜的臉色更沈下去幾分,問:“所用馬匹呢,劫匪出現和離開時,其馬匹行進方式上可有看出點什麽?”

戰馬和普通馬匹差別不是一星半點的大,只要在祁東軍裏待過幾年的人基本都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現在已經說到劫匪的人員分配和刀槍武器都詭異得朝訓練有素使用統一這方便靠了,只要再敲定所用馬匹經過訓練,那這件事就真的不簡單了。

本來麽,敢劫祁東軍特使隊伍本來就不簡單,要麽是不知死活要麽是謀劃已久,如今的覆盤不過是將其性質徹底確定。

被問到這個問題,特使們紛紛沈默下來,當時情況實在太亂,隊伍裏本來就以文事人員居多,又和幾十個普通百姓攪和在一起,隊伍被百姓的尖叫求饒沖得亂作一團,毫無協同反擊機會可言,特使護衛們心有餘而力不足,只能退而求其次進行自保,能留意到劫匪搶劫方式與所用武器便已經很算意外收獲,馬匹觀察什麽的就多少有些勉強了。

謝岍和於冉冉對視一眼,什麽也沒說。

就在這時,一直坐在角落裏沒什麽存在感也沒有發言權的文事員舒晴,在安安靜靜喝了好幾碗糙茶後——來前夥房給炒的那碗蛋炒飯有些鹹了,她弱弱地舉起了帶著凍傷也難掩好看形狀的豬蹄子手。

“唔,舒文事,”謝岍眼尖地看過來,擡擡下巴說:“你有什麽想說的?但講無妨。”

謝岍這句話說出來,在坐幾乎所有人都往這邊看過來,似乎是好奇這丫頭片子能說出來個啥子醜寅卯嘛。只見舒晴頂著兩個大黑眼袋子,在眾目睽睽下底氣不足地抿抿嘴又清清嗓子,低聲說:“是犁原馬。”

“確定?”於冉冉不是懷疑舒晴,她只是純屬下意識反應,畢竟非是一線為軍的女子對戰馬和武器這類東西了解的大多不是太清楚。

舒晴下意識看向謝岍,在收到對方鼓勵而堅定的目光後,舒晴篤定地點頭,腫著兩只熬了夜的鼓泡眼回視於冉冉,甚至掃了一圈在坐之人,說:“馬身小,四肢短而粗壯,從雪地裏跑過去時,馬肚子幾乎是貼著雪面的,奔跑時起步速度非常快,是犁原馬沒錯。”

個矮速度快而且還抗凍,是典型的犁原馬特征!

“媽的果然和東厥禿子脫不了幹系!”謝岍左手用力一拍椅子扶手,甚至不小心震疼了後背,說:“我之前去事發地看過,附近沒有找到提前埋伏的痕跡,似乎是知道哪個時間點會有什麽人從何處經過,瞧瞧,才兩年沒擺陣練練,東厥禿子就又想念挨胖揍的滋味了。”

後面還有許多話不適合當著中軍特使們的面說,謝岍也沒多說,又和特使們聊點後續事宜,中午吃飯時間就到了。

祁東軍本就軍費充足,謝岍還鼓勵營裏兄弟利用營中已有條件進行合法盈利,以至於大柳營的夥食條件在西大原那是數一數二,張勇波手藝也不賴,從得到甘吾營留飯的消息到中午開飯時間,短短一個半時辰多一點,他就整來幾桌裏子面子都給自家營長抻鋪好的席面。

席面不逾規矩,也絕對拿得出手,倘非營裏有“非特殊情況而不準飲酒”的硬性規定,把糙茶換成執行任務時喝的暖身燒刀子,那就真稱得上一句漂亮了!

好席面理應配好酒,配糙茶的確差那麽幾分意思,動筷開吃之後,氣氛融洽,有位剛調進中軍沒幾年,以前不曾和謝岍接觸過的年輕特使舉著茶碗,頑笑說:“茶到底就只是茶哈,今次這樣好的席面配糙茶,嘖,就是差那麽幾分味道,大家說是吧?”

在坐紛紛頑笑著回應,意思很明顯,想起哄謝岍同意夥房給大家上酒,吃席麽,吃席不配酒那怎麽叫吃席,而且大家應該也都是這樣想的:一個人提議吃酒或許被駁回,當大家都這樣說時,若還繼續駁回那也太不給中軍特使面子。

在府衙耽誤了點時間的姚豐收正好回來趕上吃飯,坐在謝岍正對面的他長袖善舞替他家營長應酬,舉起茶碗給年輕特使賠笑說:“上軍您有所不知,咱們大柳營軍規明文在書,非特殊情況而不準飲酒,等下回,下回咱們在外面遇見了,卑職定請您嘗嘗咱們望春最有名的大象酒!不醉不歸也行嘞!”

“姚副將說笑了,”這位年輕特使放下茶碗,溫文爾雅笑容得體說:“且不說往常在外面咱們吃得到吃不到一張桌上,你說軍規非特殊情況而不得飲酒,咱們大家夥難得來一趟,這是不是也能算是特殊情況?”

這幾句話說的半開玩笑半認真,不僅點明姚豐收職位卑微本不配與中軍特使同桌而食,又突出了想要喝酒的心,而大柳營作為主家伸手又絕對不能打笑臉人,在其他特使的跟風讚同的頑笑話下,姚豐收也略顯尷尬地放下手中茶碗:“這個……”

“謝營長您說是吧,”年輕特使不再理會姚豐收轉而看向坐在上首主座的謝岍,其他人的起哄讚同給了他勇氣,說:“招待咱們也算是特殊情況了,這滿桌子好菜,沒口酒配著都吃不盡興嘛!”

這幾句話說完,就連黎栗鄂神色都變了幾變,糟了個大糕,他這回怎麽就帶了這麽個傻逼玩意出來呢!怎麽遇見吃酒的事就不知道自己本事多大能尿多遠了?是不是吃飽喝足後還要去城裏逛窯子呢?奈何沈浸在喝酒欲望裏的人沒有看見他的瘋狂暗示。

於是,只聽:

“哦,吃不盡興那你別吃了。”謝岍因後背傷右手吃飯不利索,左手略顯生疏地拿著筷子,一口一口往嘴裏送大冬天裏難得一見的新鮮蔬菜,情緒平靜話語沈穩。

連語氣詞“慈悲”都沒帶,足可揣摩謝營長平靜的態度下壓著怎樣不可預料的怒意洶湧。

認識謝岍快二十年的於冉冉和舒晴看向老友的目光不約而同帶上驚詫,要知道,這若是換作平常,有人敢當著面說挑釁大柳軍規的話,管你是天王老子還是玉皇大帝,謝岍統統都是一頓連削帶打趕出去完事,這回是什麽個場面?

已經微微遮住臉準備迎接狂風暴雨的黎栗鄂:“???”

誰能來告訴他這是個什麽情況,雷霆萬鈞變成和風細雨,謝二這修為是得道成仙啦?

在所有人都還沒反應過來這個頗為詭異的場面的時候,唱完紅臉的謝岍事不關己繼續埋頭吃飯,瞬間明白自己負責唱白臉的姚豐收忙出來打圓場,也趕著其他人為了掀過去這詭異的局面而非常願意配合,眾人三言兩語把席間氣氛帶向其他輕松愉快的話題,席間再次恢覆此前熱鬧,卻也再沒哪個不要命的敢來挑戰大柳軍規。

這個不值一提的小插曲算是帶過去了,可是黎栗鄂敢打包票,今日這件小事從大柳營中樞營廳傳出去後,再也沒人會小看這位跟著謝岍十幾年拼殺一路浴血奮戰過來的副將姚豐收,這位營長副將在大柳營的地位從此更是無可撼動,哪怕去了祁東情況也是如此。

又聯想起去年年底諸將回中軍述職時,大柳營在議上的報告就是姚豐收替謝岍做的,當時是說謝岍熱人吃風疼了嗓子不方便作報告故讓副將代替,此刻黎栗鄂猜想,謝岍怕是早就在把姚豐收當大柳營的接班人培養了。

吃完席後中軍特使們就三三兩兩告辭,回去午歇睡覺去了,待送走黎栗鄂,於冉冉終於有機會問:“是右胳膊還是右肩膀?”

夥房來人手腳麻利收拾下席面,並幾個親兵與營廳守卒把衛生也打掃幹凈,廳裏就剩她們倆人,謝岍嘴裏叼著根自己削的牙簽子坐到火盆旁,隨口說:“練兵場上哪有不磕著碰著的。”

中午吃的有些油膩,於冉冉軍伍之人本也是葷素不忌的,奈何這幾年腸胃不太受大油大辣,逼得她不得不註意,自己親自去偏廳那邊沖碗濃茶,捧著碗在廳裏轉圈,神色沈靜說:“有句話你說的沒錯,畢竟都到了三十歲的年紀,所以該註意身體還是要註意的,你也別嫌棄我啰嗦,傷了就該擦藥擦藥該內服內服,別以為自己還是二十啷當歲呢,傷了疼了咬牙扛扛就能過去。”

以她這麽些年來對謝岍的了解,這個陣仗之上從來頂著刀槍劍戟沖在最前面的憨批,她壓根不是個知道愛惜自己身體的人。

然而聳人聽聞的是,謝岍說:“已經好好擦藥了,你這啰嗦德行真隨柯軍師。”

柯軍師,當年受大帥拜托而給謝岍於冉冉舒晴他們那幫少年傳道授業教授文治武功的夫子,如今解甲歸田在家含飴弄孫享受天倫之樂的老夫子。

這樣和謝岍心平氣和說話是於冉冉至今沒有想過的事情,她按著心裏冒出頭的異樣感,內斂一笑,說:“還說我啰嗦,就跟你又好到哪裏去了一樣。”

“哎——”就在謝岍準備開腔反駁時,於冉冉打斷她說:“咱倆難得能這樣好聲好氣坐下說說話,少回駁我兩句你也不掉塊肉哈。”

謝岍一楞,跟著也抿嘴笑起來,嘴角兩邊小括弧似有若無:“以前不懂事,仗著有人撐腰又有軍功在身,說話做事囂張跋扈,太過冒頭些,如今年歲漸長,終於是知道了收斂,不遲吧?”

“不遲,怎麽會遲呢。”於冉冉在廳裏轉著圈,似乎完全只是為了幫助消化,防止積食增肥,“謝重佛。”

“嗯?”謝岍應聲看過來。

“七娘是誰?”於冉冉好奇問,這是她無意間從守廳卒嘴裏聽到的稱呼,和謝岍連在一處,守廳卒們說得自然而然。

“七娘啊,怎麽啦?”謝岍笑起來,微微仰起臉反問過來的模樣像個十八九歲的熱烈小年輕,也像個天真爛漫的傻逼小毛頭。

目光於此時接觸,於冉冉看見謝岍在一瞬間就卸了那滿身的淩厲匪氣,眼角眉梢的輕柔和笑意怕是這廝自己都沒意識到。

七娘是誰還需要再刨根問底問下去麽?可是於冉冉就是刨根問底了,就是非想要得一個答案去印證什麽,她聽見自己意味不明地問:“女子哦,莫非是你處的對象咯?”

“不是對象,”謝岍微微側著身子,糾正說:“她文牒落在我戶上,我的人。”

於冉冉轉圈踱步的雙腳並未停下,腳步在不知不覺間成了機械性地交替重覆,竟然如此的詫異和果然如此的悵然混雜交織著充斥在她心裏,那些故意和謝岍糾纏試圖惹謝岍註意的傻逼舊事走馬燈般樁樁件件浮現在腦海,讓人五味雜陳。

五味雜陳。

就在這樣紛亂的神思中,於冉冉還能騰出一份心思冷靜地想,她今天和謝岍心平氣和地交流了,她以後都可以這樣心平氣和跟謝岍說話了,再也不用為讓謝岍註意自己而故意找茬,故意與她過不去。

那些看似是對謝岍而實際上是對自己內心的所有試探,也都結束了。

優秀的領軍打仗者都有這樣臨危不亂以及喜怒哀樂不形於色的優秀品質,素來沈靜的於冉冉喝口熱茶,燙了舌尖,頑笑說:“你就不怕回祁東以後,大帥知道了打斷你的腿?”

“那能怎麽辦,”謝岍兩手一攤,說:“事實既成而且就擺在這裏,挨揍肯定是少不了,也沒關系啦,小杖受大杖走,實在不行我就跑,還真能讓大帥給我腿打折麽,若是如此我大嫂肯定頭一個饒不了他,嘿嘿,這過日子的事,謝大帥也是得聽媳婦話呢。”

於冉冉再一次由衷覺得謝岍變了,不往前說太早,就擱在去年年底二人見面時,倘那時說起這樣的事,說到大帥會因此而把謝岍腿打折,這憨批早就跳著腳嚷嚷起來,大放堅決跟惡勢力鬥爭到底的找揍厥詞了。

祁東軍裏在一線上帶兵打仗的女軍人不多,一只巴掌都能數過來,在互相比較熟悉的人裏,郁孤城治軍用人重能力,只要你有能力而且做出格事不是太過分,你就能在她手裏謀個好前程;謝重佛帶兵作風彪悍偏重凝聚,只要你不是孬胚子,兩軍對壘時不怕死敢沖敢上而且還能活著回來,她就是豁出自己去也不會虧待了你;至於於冉冉,於冉冉為將最大特點就是善於洞察人心並充分運用。

自提起那位七娘至此刻,不過簡單幾句交談,於冉冉已看出七娘對謝岍而言的不同來,光是態度上她就可以認輸了,或許也就沒有必要非得再見一見對方,自找罪受地給自己心上傷口撒鹽巴了。

可能是西大原久無戰事,長生天閑著無聊,所以故意來找點樂子玩,就在這個時候,親兵丁俊敲敲門框在外稟告說:“營長,七娘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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